妈妈，你知道吗？
每次你说爱我的时候，我都想去死。
我看着母亲喝下那杯加了料的蜂蜜水。
平静地说出这句压抑了二十四年的真相。
1
「林小楠，你敢走出这个门，就永远别回来了！」
我的手停在门把上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这句话，是母亲这二十四年来最常用的武器。
我数着她的脚步声，从客厅到玄关，准确地七步。
她每次阻止我时，都是这样的节奏，这样的语气，这样精准的距离。
回头，果然看见她站在那个熟悉的位置，右手握着那部记录我一切的手机，左手拿着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。
我知道她的下一句话是什么。
「你以为没有我，你能活下去吗？」
她一点都没看我。
「看看你的样子，连约会都要穿成这样，也不怕被人笑话。」
我低头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裙子，又想起镜子前花了一个小时化的妆。
是的，今天我要见他，那个让我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呼吸的人。
可现在，妆已经花了，裙子也皱了。
手机上是他第十七个未接来电。
我知道，在这座城市最好的餐厅里，他正拿着求婚戒指等我。
而我，却被困在这个家里，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囚徒。
「多少次了？你总是不听妈妈的话。那些男人，哪个配得上我们家小楠？」她朝我走来，手里的银行卡在日光下泛着冷光。
就在这一刻，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。
转身快步走向厨房，反锁房门。
听着母亲在外面的咆哮，我打开药柜，取出那瓶她赖以生存的安眠药。
「小楠！开门！」她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威胁，「你再不开门，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陈宇，告诉他你的真面目！」
水龙头开着，哗哗的水声掩盖着我的动作。
我取出药片，数着，碾碎，倒进准备好的瓶子里。
这是她最爱的蜂蜜水，每天早晨必喝的「养生茶」。
镜子里的我露出一个陌生的微笑。
这是一种解脱前的平静。
「小楠，你再不开门，我就要叫锁匠了！」
「妈妈，我错了。」我用她最爱听的声调说着。
「您说得对，我不该任性。我这就开门。」
门外，母亲还在数落着我的不懂事。
而我看着手中的蜂蜜水，想起了这二十四年来的每一个时刻。
六岁时因为在漂亮裙子上沾了泥巴而被关在黑屋子里的下午。
十二岁时因为多看了隔壁班男生一眼而被转学的羞辱。
十八岁时因为想学艺术而被打断的梦想。
还有今天，因为一场不被允许的求婚而彻底崩溃的人生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看着镜中的自己。
解脱的代价是什么？
这应该就是答案。
2
蜂蜜水在母亲手中渐渐见底，我站在一旁，静静地等她喝完。
这是她的习惯，喝水时要一口一口细细品味。
就像她打造我这个「完美女儿」的过程——细致、耐心、不容一丝偏差。
「妈，我小时候是不是特别不听话？」我轻声问，声音里带着她最爱的那种乖巧。
「你啊，」她放下水杯，露出怀念的神色，「从小就聪明，就是太活泼，总是让妈妈操心。」
是的，活泼。
我望向墙上那张六岁时的照片，白色蕾丝裙，完美的微笑，乖巧地坐在钢琴前。
记忆像潮水般涌来。
那是我第一次违抗母亲的意愿，在钢琴比赛前的一个下午。
院子里的蒲公英开得正好，我偷偷溜出去，想抓住飞舞的蒲公英种子。
白裙子上沾了泥巴，一朵花的印记，像血一样刺眼。
「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！」母亲的声音至今回响在耳边，「明天的比赛怎么办？你知道多少孩子想有这个机会吗？」
那天下午，我被关在储物间里。
黑暗中，我听着母亲在门外数落我的不懂事。
三个小时，精确的三个小时。
她说这是让我长记性，记住一个好女孩应该是什么样子。
从那以后，我学会了坐着，优雅地，双手放在膝盖上，像个精致的瓷娃娃。
「你还记得吗，小楠？」母亲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，「你六岁就能弹奏《月光奏鸣曲》，是音乐班最小的孩子。老师都说你天赋异禀。」
我笑着点头。
天赋？
不，那是无数个被关在琴房的下午，是手指关节红肿的夜晚，是在错音后无数次重复的童年。
「对了，」她端起水杯，又抿了一口，「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，总是乱涂乱画。还好妈妈及时纠正了你这个坏习惯。」
是的，画画。
八岁那年，我用彩笔画了一只紫色的猫。
母亲看到后，把画撕得粉碎。
「猫怎么会是紫色的？」她说，「你要学会画真实的东西，不能总活在幻想里。」
从此，我只画静物，苹果是红色的，香蕉是黄色的。
一切都按照她的标准，真实而无趣。
「最值得骄傲的还是你的学习成绩，」母亲继续说，声音里带着得意，「从幼儿园到高中，次次都是第一名。」
为了保持第一，我必须每天学习到凌晨。
母亲会站在房门外，听着我读书的声音。
只要声音停下超过三分钟，她就会推门进来查看。
「不过你小时候也调皮，」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，「记得那次你偷偷养了只小鸟吗？」
记得，当然记得。
那是我十岁生日那天，在学校门口捡到的一只受伤的麻雀。
我把它藏在书包里带回家，用鞋盒做窝，偷偷照顾了整整一周。
母亲发现时，二话不说把鸟扔了出去。
「这么脏的东西，会生病的！」她一边给我擦手一边。
「你要记住，我们家的孩子不能和脏东西玩。」
水杯见底了，母亲的声音开始含糊。
我扶她起身，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。
安眠药开始发挥作用，就像她曾经给我灌输的所有规则一样，慢慢渗透，直到彻底控制。
「小楠，」她在昏睡前最后说道。
「妈妈都是为了你好......」
3
「妈妈，我求求你，至少让我说声再见......」我跪在地上，声音已经嘶哑。
「不许去！我女儿，怎么能去那种脏地方！」母亲的尖叫响彻整个房间。
那是小叶的葬礼。
十六岁那年，我最好的朋友，在深夜跳楼了。
但母亲不许我去，她说自杀这种事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。
我恨她。
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种情绪。
「你这样会害死我的......」我蜷缩在地上，浑身发抖。
这句话让母亲愣住了。
「你说什么？」她的声音突然降了下来，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。
「小叶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我的。」
我抬起头，直视她的眼睛。
「她说对不起，我真的撑不下去了，希望你能活得开心。但我没有回，因为你把我的手机没收了！」
母亲的脸瞬间扭曲：「又怪我？你知不知道那个疯丫头天天往网吧跑，和不三不四的男生混在一起！你要是和她一样......」
「至少她活得像个人！」我尖叫起来，「不像我，像个提线木偶！」
「啪！」一记耳光。
我摸着火辣辣的脸颊，笑了。
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笑容，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。
母亲后退了一步，第一次，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。
「你疯了......」她喃喃道。
「是啊，我疯了。」我站起来，走向梳妆台，抓起剪刀，「你不是最讨厌我留短发吗？说什么淑女才能留长发。」
「你敢！」她冲过来。
但已经晚了。
我的长发一缕一缕落在地上，像死去的蛇。
剪刀在发丝间穿梭，发出「咔嚓咔嚓」的声响，像是切断一切束缚的声音。
母亲瘫坐在床上，浑身发抖。
「你这个疯子......」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，「你要气死我是不是？」
我放下剪刀，镜子里的女孩陌生而狰狞。
参差不齐的短发，红肿的脸颊，还有那双燃烧着的眼睛。
「不，妈妈。」我慢慢转过身。
「我只是在想，如果我也跳楼，你会不会让我的朋友来参加葬礼？」
可是无论我怎么说，我也没去成小叶的葬礼。
或许她是因为小叶曾经劝我尝试牛仔裤。
那是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，第一条不是裙子的裤子。
我永远记得她推开门时的表情。
她穿着一如既往的灰色套装，妆容精致，但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。
二话不说带着我从小叶家离开。
回家的车里，窒息般的沉默。
到家后，她二话不说，抓起剪刀，当着我的面把牛仔裤剪成碎片。
「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！」她的声音在抖，「像个不知廉耻的小太妹！」
「和你说了多少遍了，女生就应该打扮的淑女得体，裤子就不是女生该穿的！」
「妈妈哪里会害你，都是为了你好啊......」
我就像没了魂一样，站在那里。
半年后，小叶的母亲疯了。
我从邻居那里听说，她总是抱着女儿的照片，问路过的每个人。
「你看见我女儿了吗？她说要去上学，怎么还没回来......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