坠日投怀我身上长了红疹。
村里的哀婆对我妈说:是红鹤仙来索命了,要撕皮换血才能将它杀净我看着妈妈递过来的菜刀,瑟瑟发抖。
妈妈,我不是妖魔,我是琳儿啊她一点没动摇,将手瞬时高举,朝我落下...1那日,村长家娶媳妇,要杀猪,全村的人都跑去剁场围看。
因为一直有个习俗,牲畜被宰,旁观的人都要分得一块肉。
你把它的肉吃了,它的怨气才不敢来缠上你。
我们村穷,就是过年也没有几家人饭桌上有肉菜。
杀猪了杀猪了,村长家要杀猪了!
看着远处拉来的一头猪,我妈放下盆里还没揉开的面:老三老四,快去田里叫你爹你姐我是老三,妹妹是老四,我跟她是双生儿,我们家一共七个孩子。
其实我也不一定是老三,只是家里没人记得清楚,我体格又要壮一点,就当作是了。
村长家要杀的那头猪,眼睛是红色的。
它的头正冲着我,我也死死盯着它眼睛看。
我看见刀划开它的肉,它一声也没叫唤,只是眼睛越来越红,渐渐,渐渐像是流出什么来。
它在哭,它在流泪!
我惊恐的指着猪的眼睛,我真的看见了,两行血泪,冒着热气,是滚烫的。
小孩子,莫要乱说话!
张阿婆把我的手打了下去,凶狠的看着我说。
那一瞬,我打了个冷颤,不是小孩子被打的害怕,而是我看见,我看见她的眼睛底下还藏着一对眸子。
跟那头猪一样的眸子,红色的,僵直的。
吴家媳妇,还不看好你娃!
我还想看得更清楚些的时候,她一下转身冲着我妈骂,而后又双手合十,高举到眉心。
天爷哟,莫怪莫怪,这是阳间一道菜,去了再还新的生张阿婆是我们村里唱哀的,就是谁家死了人,用草席裹住,摆在一间空屋子里。
将房门锁住,里面只有死人和哀婆,从夜里七点到晨时七点,哀婆唱一晚上的哀经。
自此,才可拉死人上山。
村里人都觉她晦气,平日都离她远远的,可又畏她,家里有丧事时也只好请她。
我妈一把扯过我的手:你跟她说什么话!
待着!
等着分肉!
每人只一小块肉,到我这里,村长见我人小,又或是我们家前面已经领的够多,他只划了一小薄片给我。
我拿着肉,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大,血淋淋的,上面还有一颗颗白色的凸起,像眼球。
奇怪,为什么它流出的泪能冒热气,身上的肉却如此冰凉?
我抬头,看见张阿婆偷偷拉扯着我妈在说什么:你娃指了猪眼,犯了大忌,千万别让她吃生韭菜!
2我妈拿着领回来的肉,加上那摊没活开的面,给我们做了肉饼吃。
虽说我们家去了九个人,拿回来的肉也只够包三个饼。
来,老大,你先吃着烙出的第一个饼,无一例外的给了我爸。
他是家里的天,平时吃饭都是他先上桌,只有等他吃剩下了,我们才有拿筷的权利。
不过他也没这么死板,经常对我的哥哥弟弟说:快一起来吃,趁热…你是姐姐,把肉饼让给弟弟妹妹们吃肉馅很少,面却很多,我妈就从地里割了一茬一茬的韭菜往里包。
她递给了我大姐一个韭菜饼,对她说肉饼是弟弟妹妹的。
但到我二哥这里,肉饼就又不用给弟弟妹妹了。
我是老三,我妈拿起一个韭菜饼递给我,但又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缩了回去。
我要吃肉!
我要吃肉!
正当她手还在盆里犹豫的时候,最小的幺弟闹闹呼呼的要吃肉。
老三,你也来个韭菜的,妈烙的好吃,跟肉味一个样她还是把那个韭菜的递给了我,三个肉饼,全都落入了家里三个男人口中。
吃完,我身上发痒,难受得我四处剐蹭,在地上摩擦,还用桌角使劲刺刮,感觉皮都拉破了,火辣辣的。
我妈见状,急忙跑了出去,还让我去那间放死人的空屋子里关着。
妈妈,我怕...她彷佛此刻不是我妈妈了,只一个劲的想避开我,锁住我。
我料到了,她请了张阿婆来。
那人一捋开我的袖子,见我胳膊上大大小小的红疹,大喊:不好了!
这是红鹤仙来索命了!
她也急忙跑出去,把门上的锁又缠紧了几圈。
我没管她说什么,只是好奇,我早上分明见到了她有两对眸子,怎么此时...不妙!
她怎么连影子都没有!
我扒着窗户仔细数着,路灯下的九个人,影子纵横交错,却怎么数也只是八个。
再往上看去,见黑夜中散出两条红色的光,那是她的眼睛发出来的。
我浑身的红疹上又起满了鸡皮疙瘩,这一幕有点熟悉,我一拍脑子!
是猪!
她才是那个猪眼找上的人!
3你给你娃吃韭菜了?
没吃生的,我烙熟了给她吃的我娘支支吾吾,有点心虚的样子。
作孽哟,你娃染上红鹤仙了!
不出七日,她的内里会全被吃净,那时红鹤仙的气算是修成就要开始索命了!
索命?
索谁的命?
我们家老老实实种了一辈子地,就没生过害别人的心呀定是那猪!
你娃早上指了它,却没救它。
这世上的生灵觉得自己死得冤屈,就会带着怨气迟迟不肯下地府。
这红鹤仙就是地府来的,要拉上七人性命,才能把怨气削清。
七人...这可怎么办,这可怎么办!
张阿婆,你救救我们一家我妈扑通就跪在了她面前,还连磕了好几个响头。
红鹤仙藏在内里,要撕皮换血才能将它杀净张阿婆冲着我妈说这话,眼睛却是看向了我,直勾勾的像是要把我的魂夺了去。
不是!
她才是被猪眼追上的人!
我生怕妈妈听信了她的话,连忙拍打窗户,什么红鹤仙,我就没感觉到身体里有别的东西!
你瞧,你瞧,被我说中了!
张阿婆指着我,说这是红鹤仙被看穿了,急了。
吴家媳妇,你家娃何时顶撞过我?
确实,村里人虽然都避着她,但从不敢跟她起争执。
大家都说哀婆能看到地狱,也能通向神仙,不可冒犯。
再不动手红鹤仙就要养成了!
一激动,我浑身就开始变得燥热,那些红疹子沾着热气也越发的痒了。
我在脸上挠挠,一抓一片红疹长出。
张阿婆见我脸上也生起了疹,冲着我妈吼,让她赶紧动手。
我妈也跟中了邪似的,一听这话操起厨房的菜刀就向我跑来。
妈妈,我不是...我害怕,感觉这几个字都是使劲挤嗓子眼才说出来的。
别听她说的话!
快把皮撕开,给她放血!
眼见妈妈已经打开了锁就快要冲到我面前,我激动的喊:你们看!
张阿婆没有影子!
张阿婆不是人!
院里瞬时安静了,十颗人头全部转向张阿婆的影子,包括她自己。
4真的没有!
她真的没有影子!
我二哥站在张阿婆的旁边,一下子跳开,地上的黑影也跟着跳走。
只剩张阿婆一个人伫立在那,地上干干净净的。
妈妈,张阿婆不是人,张阿婆不是人!
眼下的情形好不容易缓解一些,我想叫醒妈妈,别信她的话。
妈妈,去砍张阿婆,快!
我二哥,村里最爱看热闹也最爱拱火的人。
他说出这句话,我只愣愣的看着他。
此刻,我已经分不清二哥是爱看热闹还是喜好血腥了。
我突然想起,刚刚妈妈拿着菜刀冲我跑来的时候,他也是这副有好戏看了的样子,好像并不在意红鹤仙是不是找上了我,好像我不是他妹妹,只是一头要被宰的猪一样。
他才像恶魔一样,可怕。
弥啊弥啊,挪茨徂茨张阿婆突然举起一只手来,念上了什么咒语。
影子,不过是天神下看,照出的凡人污秽。
我早已修度自此,可通神灵,自是圣洁,不会有污秽吴家媳妇,你当真要对我动手?
妈妈举着菜刀的手松开了些,她还没反应过来,二哥就抢先一步朝张阿婆跪去。
不敢不敢,我们敬你尊你还来不及张阿婆斜眼瞧了他一下,他又赶紧补充到:可否跟天神通融通融,赐我个漂亮媳妇儿?
愣着干嘛!
等红鹤仙把你们收地府里去吗!
她没理我二哥,又把矛头对准了我。
妈妈转过身,我一把抑住她拿菜刀的手。
妈妈,我不是妖魔,我是琳儿啊在她看来,已经上过一次当了,这次我是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。
只见她将菜刀高高举起,正对着我的眉心,而后重重的落下...妈妈,使不得大姐双手抱着妈妈的臂膀,才把那个要落在我头上的刀停了下来。
她哭着说:这是琳儿啊,是全村唯一的一对双生子啊当年,妈妈生下二哥后不久就又有了孕气。
肚子长得飞快,才五个月就已经比得上别人快临盆的大小了。
吴家媳妇,你能干啊,刚诞下一小子就又来一个体魄这么足键的村里人都说,这定是个男娃,女娃都小家子气,只有男娃才会长得这么大。
这大胖小子,你有福咯这次肚子实在大得不凡,我爸妈还花了12块钱找神婆算卦,神婆拿香薰着我妈的肚子,直说里面是个胖小子,是天上的神龙转世,以后定是当官的料。
那时候,全村都稀罕我妈的大肚子,我妈那人爱面,整日没事就在村里溜达,炫耀她的本事。
村里人瞧见了,也都跑来往她手里塞点东西。
以后你娃当官发财了,可要多多照拂我家呀生产那天,我家院里围满了人,大伙都想来看看这个神龙。
没成想,是个双生。
村里人从没见过这事,所以哪怕我们都是女娃,他们也说:吴家媳妇还是厉害,一下生俩,省事了从没见过有俩娃的,那俩还长得一模一样!
村里人都觉得稀奇,把我俩当村里的一宝。
自那以后我妈虽收起了孕时那副高傲模样,但也逢人便说:我一下子生了俩呢,你看,就那俩娃每每这时就要把我和老四拉出来,转着圈给别人打量。
我们是她炫耀的资本。
双生?
那正好,还有一个,反正老三和她一模一样......我就是老三。
听到这话,我瞬时寒了心,平日虽然她分不清我们谁是姐姐,虽然她把好东西都留给二哥和幺弟,但我原以为,那是她作为妈妈的为难,我原以为那是一碗水难端平的无可奈何。
呵,原来是可任意丢弃的最佳选择。
她又准备拿起刀来剥我的皮,我冲上去抢了过来。
都别活!
那就都别活!